某天,香港。
被評為十大傑出青年的華仔,出現在公益廣告裡,形象陽光健康,魅力無限。
戲又演得,做人又服眾,不愧為是德藝雙馨的典范。
某天,大保健包廂。
一位客人披一件浴巾,臉朝下,他一開口說話就讓小姐激動得難以置信。
低頭下去一看,果然沒聽錯:
是華仔!
放在今天,又是微博癱瘓的節奏。
不過別緊張,這是一部電影。
但是這部電影,又說了太多真實故事:
《金雞》
一部連海報都需要打馬賽克的電影。
誰能想到,竟然有這麼多大牌不怕社死,混入其中
劉德華一對一教學,讓你知道什麼叫做「聲情並茂」。
梁家輝告訴你,能讓腳趾摳出兩室一廳的,除了尷尬,更有那不可言說的刺激。
陳奕迅,更直接。
《金雞》是 一部會讓你淫笑,大笑,會心一笑的電影。
但笑到最後,你會哭。
01
電影開始于一場打劫。
她在ATM取錢,沒注意到身後有人已經盯上。
一轉身,明晃晃的刀就湊到她臉上。
她問:劫財還是劫色。
那人說:當然是劫財了。
一個「當然」,傷害性不大,但侮辱性極強。
只是他不知道,這個女人剛剛查過了銀行卡裡的餘額:
98.2元。
在這時,突然停了電,ATM的門還鎖著。
要錢沒錢,要走又走不了,兩個人乾脆……聊起天來。
她說,我叫阿金,我是做雞的。
劫匪整個人都裂開了:我去,原來你比我還慘啊!
但阿金——切!
白眼一翻,然後笑道:
神經病 有什麼好難過
做雞可以見識很多人呢
還有很多好玩的事發生呀
然後阿金把自己的經歷,緩緩說來。
人家說寧做雞頭,不做鳳尾。
阿金做雞,但她似乎一直都只有做「雞尾」的份。
1980年,阿金剛滿15歲。
她頂著青春痘,坐上香港第一班捷運,羞澀地跑到「魚蛋檔」上班。
看不清?
那就對了。
因為魚蛋檔就是不能開燈,客人也看不清魚蛋妹的面容。
黃霑曾在《大鹹濕》仲介紹了打魚蛋流程,其中一樣就是要帶火機和煙。
抽不抽煙不要緊,關鍵是「照相」。
久而久之,阿金的眼睛被照出了毛病,受不了強光。
醫生告訴她,再下去,她會失明。
于是阿金來到夜總會工作。
別的佳麗都推銷自己,功夫如何如何了得。
阿金:功夫?我也會!
然後上來就表演了一套……醉拳。
沒辦法,阿金的顏值總是大家挑剩的,在食物鏈底端的她,必須另闢蹊徑。
別人傍大款,要的是名牌手袋,撒個嬌一遝鈔票到手。
阿金:我也看中了一個紅白藍膠袋。
拿到一張小費。
阿金的出身也許不好,但她的青春時代,撞上了經濟騰飛的好時代。
當年的香港,人均日進鬥金,你守廁所都有財發。
風俗產業就是這樣,哪裡錢多,哪裡就發達。
哪裡的欲望膨脹,哪裡就傾瀉得越奔放。
可87年一場股災就讓風口上的豬全都狠狠地摔到了地上,《大時代》說的就是那時候的事。
春江水暖鴨先知,經濟寒冬雞先知。
阿金在夜總會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了,但她記得上一輩說的: 做人最緊要識轉彎。
迅速轉行,去做按摩女郎。
來到新環境,阿金沒抱怨,還打起了如意算盤。
做舞女雖然一次賺1500,但每天最多2次,一個月工作25天,收入是7萬5。
按摩每次賺350元,一天能做10次,一個月工作31天,足足十萬八千五啊!
沒讀過大學的阿金可能不知道,這種不管工作時長的演算法,其實是變相內卷。
又或者,阿金不是不懂,她只是更相信揾食大過天。
可是很快,香港真的迎來了一個沒得卷的時代。
阿金,又失業了。
經營環境這麼差,她的年紀越來越大,她到底該怎麼辦?
02
千禧年初,亞洲金融風暴餘震猛烈。
香港流行三大「慘物」:負資產,申請破產,禽流感。
勞工處每天幾百人排隊,就為搶一個飯碗。
特首說:
當前香港面臨前所未有的逆境
對你們來說是一個重大的考驗
對我來說何嘗又不是呢
阿金的故事或許上不得檯面。
但她和她的行業,就像一個晴雨錶,反映著種種風雲變化。
從一個性工作者的視角,看見社會最無遮攔的眾生相。
比如梁家輝扮演的經濟學教授。
代表著當時香港這個金融和貿易的大都會,滲透進骨子裡的功利主義和市儈。
一次服務都要算盡全部的經濟效益:
一個人只有兩個手,兩個人有四隻手
我只有一個「小弟弟」
你一隻手招呼我「弟弟」
其他三隻手豈不是白白浪費了?
不符合經濟效益
胡軍飾演的猛男,人狠話不多,背上還有個中彈後留下的疤。
又讓我們想起黑幫片裡那個草莽而喋血的香港。
(大無語的是,阿金的鼻涕剛好滴到人家彈孔上,然後她就順勢推起油來……)
而黃日華飾演的那個夜總會裡的老實人,一心一意對阿金好。
他代表著香港這座城市裡,除了傳說與大亨,更多的還是那些善良的平凡人。
香港無法用一個詞,一種精神來概括。
它是形形色色的萬花筒。
如果一定要用一個人來代表。
那應該就是阿金了。
在粵語裡,「金」和「甘」的發音是一樣的(gam)。
阿金,就是阿甘。
阿甘經歷了越南戰爭、乒乓外交、水門事件、蘋果崛起……
阿金也一樣:87年股災、香港回歸、世紀劫案、金融風暴……
阿金是一個永遠看不清時代,卻徑直穿過了風浪的人。
她的人生格言:
阿金努力,阿金揾到食。
她顧不了那些大人物是怎麼翻雲覆雨的。
她只知道自己還能幹,有錢賺,就開心。
以百倍的幹勁投入到工作裡:
來,姐妹們上,榨幹他啊!
《金雞》上映時,香港經濟萎靡,失業率居高不下。
導演借阿金之口,說出了那些曾經被香港人奉為圭臬,卻也在時代變遷和經濟下沉雙重打擊下,逐漸搞丟的共同信仰。
拼搏,敬業,奉獻。
香港的主旋律不屬于什麼英雄或者超人。
它從不嫌棄每一個平凡卑微的個體。
只要你有這份信念—— 我會做好哩份工。
而除了香港。
你無法想象在任何一個地方,大家能夠接受把集體的主旋律,投射在一個性工作者身上……
不少人總用鄙夷的語氣說起「笑貧不笑娼」。
《金雞》卻是在說,不笑貧,也不必笑娼。
甚至可以用她的故事,共情你我。
初看是勵志。
但現在,小編更感動于寬容。
03
千萬別誤會,《金雞》以一個性工作者為主角。
就是宣揚。
或者說, 阿金勵志的,只是這份工作本身嗎?
千萬別忘記:
香港電影是不憚以最大羞恥來譬喻自己的。
《大話西遊》裡,至尊寶和紫霞仙子說:
「那個人好像一隻狗啊」。
《麥兜故事》有一集「屎撈人」。
頭頂著一個痰盂,捲筒紙的圍脖,眼睛鼻子好像是昨天沒消化完的豆子。
為什麼給孩子做的動畫片這麼的……髒?
你再看這屎撈人,像是誰:
可能是每一個被你嫌棄過的窮、弱、老、醜的底層人。
處在社會歧視鏈的低端,他們沒有得罪誰,也總是要被罵「老東西」「醜八怪」「死窮鬼」……
你踢我一腳,卻罵我阿媽
港劇《金宵大廈》,因為一句「老鼠自由行」。
不少人立馬就不淡定了。
說這是「黑內地」,要口誅筆伐。
但你看劇中的老鼠……
不也指代,在別的地方無處容身,只能躲進殘破的金宵大廈裡,形形色色的邊緣人嗎?
其實這是兩種思維和文化習慣:
一種是不由分說,容不得任何的一點不光彩,否則就是「辱」,就是「黑」。
另一種是可以調侃,同時又帶著心酸與無奈。
狗,屎,老鼠,雞……
每一個詞都用得好難聽,放到微博,分分鐘掀起一場口水戰。
但為什麼港片偏偏又愛以此自況?
《金雞》裡,98年金融風暴後,阿金偶遇陳教授。
感慨江河日下:以前我不用陪睡也能袋袋平安幾千塊,現在一百塊你都跟我計較?
陳教授點醒她:
阿金,不要再說舊時了。
舊屎(事),應該沖進廁所裡,徹底忘了。
是的。
錢沒以前好賺了。
但人不能總活在美夢裡啊。
電影裡有一場戲格外戳人,是阿金到醫生那裡,打聽她只見了一面就送到美國的孩子。
醫生說:他十八歲了,很獨立,你不用擔心。
聽到兒子長大了,阿金先是愣了一下。
苦樂交織的舊事湧上心頭。
對舊友的感激,對孩子的愧疚,讓阿金忍不住低了頭。
也許是想起陳教授的忠告——舊事不管好壞,還是早點忘了吧。
阿金又別過臉去,強忍著淚水,緊抿著嘴,擠出笑容。
無論經歷了多少分繁華,總有些錯過的東西無法追回,只有把遺憾埋在心底。
這說的是阿金,是香港,還是我們每個人?
誰還會去問阿金是什麼人。
這幾天,小編和你一樣,也被李雲迪的新聞刷屏了。
小編當然也認同,嫖娼屬于違法行為,應該受到相應的處罰。
但這個「相應」,需要是法律規定的,比如行政拘留15日。
而網上許多過于熱情的反應,難免令人生疑。
有人立刻說禁止李雲迪演出才好,還論證說李雲迪業務能力早就崩了,德不配位。
既然這樣,李雲迪為什麼還是通告不斷,還是沒影響他「鋼琴王子」的形象。
反而是因為嫖娼被拘才人設崩塌。
比起音樂,看來大家更關心的還是下半身。
出事前他是可以沾光的門臉,出事後就變成垃圾桶的垃圾。
更迷的是,大半夜追著人家80多歲的恩師採訪的新聞,有什麼必要嗎?
小編不否認李雲迪做錯了事,也該受到懲罰。
但針對李雲迪的表態,好像演變成了群眾踩踏事件,來勢洶洶又身不由己。
每個人都必須劃清界限。
李雲迪的肖像還能懸掛嗎?
摘了吧,不摘怕被理解成是支持他。
半夜打電話來採訪,怎麼回答?
只能回答「生氣」「痛心」,除了這,別的答案好像都不正確。
一面是群情激奮的聲討,好像他做了自絕于大眾的事。
一面是在各種微信群裡,八卦著更多細節,傳播著涉事女性的照片……
不必為李雲迪洗白。
但種種對一個犯錯誤者的踩踏,也不見得多磊落。
這可能是我們看《金雞》最大的意外:
它消除了恥感,讓人性在更深處相通。
而很多人還熱衷于鞭撻恥感,假裝人性的複雜從不混淆。
《金雞》讚揚的,不是阿金的行業本身。
而是不管名聲如何惡劣,也依然不否認,阿金與我們是一樣的人。
也可能做錯,也遭遇不堪,也總能活下來。
如此,也就消解了「汙點」。
當大家開始用「汙點」互相指認對方,以顯示自己掌握了道德。
那麼這才可能是非道德的開始
每個人都在急于將他人推上審判台,以尋求同樣有「汙點」的自己暫時的自保。
《金雞》滿是低級趣味。
但它卻是一部脫離了低級趣味的電影。
說出「同是天涯淪落人」的白居易,才是個可愛的白居易。
如果他說「你才不配與我同席」。
你能想象那是一副什麼樣的面目?